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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与石台上,不论昨夜那场战斗拼杀者双方秉持什么意志,都已被胜败二字摊平,虽然在这过程里出现了几个小意外、小插曲,但不影响结局里南昭皇庭一如往年那几次参与此事的结局一般稳操胜券。

    胜局既定,事启之前的一应计划当然不受影响的一次操作起来,今晨打扫皇宫的工作已经是南昭立国以来第五次临时交给羽林军卒,依然是分两个步骤进行。

    羽林军武卫是不如宫里那些宫女内侍们擅长以及喜欢做擦桌扫地的工作,只不过今晨的清扫工作擦的是地上的血污,清理的是一群不知来自何家何国的杀手的尸体,这样的工作宫女内侍们做不来,硬要给他们做,恐怕也会惹来无尽麻烦。

    不过,尽管羽林军千余武卫放下冷刃,执起枯笤,似乎在做不符合他们职务和能力的工作,然而像这类抹血移尸的工作,从其特别性质上看来,还真需要一群人发挥军人的执行力和纪律性,才能在黎明前夕结束斩杀后,在破晓之前就也能结束“清扫”工作。

    早在天色还未明朗之前,京都府城卫兵卒就被掉走一半,他们带着平时有遇城中宅户发生火情时才会动用的水车。以及清扫街道才会用到的垃圾车,人车数队三百余人进入狼牙围城,参与清扫工作。

    水车是一车白的进去。一车红的出来。清洗地面血污用过的污水直接被倒进城南那片传言住着恶鬼的未名大湖,幽碧的湖水毫无悬念将透着血色的污水吞噬。却丝毫不改湖中那种诡异的本体水色。

    本是用来运送生活渣滓的垃圾车今晨也用在了异途,车体内拖运的都是尸体,并且也未像处理生活垃圾那样被运到城南那座堆得跟小山似的污秽所在,而是在快要到达垃圾山时,行驶在以往走惯了的那条街上的车队半途忽然转入另外一条僻静小巷,进入了建筑风格沉稳威严、占地极宽阔的统领府。

    一处平时似乎从不开启,但却修得颇为宽敞的院落,在运尸车到达的前一刻。终于打开院门。宽大的帆布搭起大棚,遮蔽了天上蔓延而来的那片光明的同时,也使棚下的灯火更为聚拢。尸体整齐的在大帆布棚下摆开,有身穿紧凑罩衣脸蒙口罩似乎是仵作的几个青年人在尸体间来回行走检查,似乎偶有发现,并依此发现对尸体进行了分拣。

    黎明的黑暗被破晓光明尽数驱散替代之时,帝京各处民宅密集区域,已有不少人家的厨房顶烟囱开始冉冉升起柴烟。炊烟轻渺极淡,如晨起的人们还不太清醒的精神。也有妇人技陋,将灶内柴草鼓捣得一阵火起一阵火熄。烟囱里的柴烟出得也是一阵有一阵无,想必这家人吃的早饭也将是一团生一团熟吧?

    但这就是帝京的清晨,人类的生活。看似这乏味平淡的生活步调。却又有着比律法更规范的步骤,很难改变。

    是人都得吃饭,一天饱足三餐,然而今天有不少昨夜才到达南昭这座繁华皇城的远道客人,只一夜工夫,即失去了吃次日第一顿早饭的资格。一群外来强人,抵达一国之雄都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让这个帝国的首脑人物吃不着次日的早饭,似乎是撒野找错了地方,下场很凄惨。

    当四周的民宅渐起和缓的炊烟时。统领府的上空也升起了烟雾。一管浓郁大气如泼墨急挥的黑烟,操着厚重力道的一笔直抒苍穹。似要给这用光明铺开的晴空一点颜色。

    但这烟却不是自大厨房那边升起。兵器房这边,炉膛里的火正旺。炉上的融铁大锅却被移走了。火旺温高,却是在空烧,不是融铁房的工匠不知节省燃料,而是因为这由尸体燃烧出的火焰,总觉得似乎比炭块差了点什么劲儿。

    炼铁炉房里,一名铸剑学徒年轻微黑的脸庞上透着两抹健康的红晕,捧着汤碗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但不是因为他看见了炉膛里呈现焚烧状态所以渐渐在扭曲的尸体而感到极端恐惧——事实上他的手捧在烫热瓷碗边沿稳如铁砌,直到他看清门外缓步走进来的那个人,才开始有了失稳的迹象,跟炉子里烧的那些东西毫无关系。

    脸红是因为炉房温度太高,也是因为他的心情太激动,因为今晨是他入炼器房工作四年来,第二次见到了他的挂名师傅。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铁狂这一次是自行走出了那间禁足他十余年的“黑屋子”,手里也正捧着同样一只汤碗。他似乎恢复了以往正常状态,不再像前几天那样目色迟滞漠然,仿佛疯癫了一般的总是想着往墙上翻,往高处爬。

    并且铸剑学徒很快又意识到一个新的念头:铁狂能走出那间屋子,是不是意味着他与统领府代表的朝廷签的那份卖身契已经到期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摆在铁狂面前的就会有两条路:要么自此离开统领府,重归他以往那般自由逍遥的隐居生活;要么就是恢复了相对于统领府而言的区域自由,他依然不能离开这座修筑得威严庞大的帝国武力核心府院,但也不必像以前那样只能待在那间小黑屋里头,整日与一些形状古怪,作用也未知的莫名其妙的小零件为伴。

    显然,铸剑学徒最期待的是后面那种情况。如果后面那种设想成真,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以后将有机会正式向铁狂学习炼器技艺,而不是继续挂着一个有名无实的荣誉师傅头衔。

    怔神片刻后。铸剑学徒才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本能的与敬师有关。但当他目光四顾找椅子,却发现今晨因工作特殊。并且需要加快工作效率,于是炉房里除了那口大火炉。其它一应物品全部搬到了屋外。

    脸上有尴尬以及略微紧张神情闪过,铸剑学徒正踌躇着要不要去室外搬把椅子进来,却听已经走到火炉面前的铁狂忽然说道:“看好火。”

    虽然铁狂还只是兵器房众多学徒的挂名师傅,入统领府从事炼器工作十余年间,还未真正教授哪个学徒一点真技术,但铸剑学徒依然不敢怠慢于他,更加不敢怠慢他说的每一句话。学徒们有这样的自律心,不止是因为统领大人命令束缚过。还因为铁狂此人的炼器手艺,的确值得同行之人敬服。

    与这样一位炼器界传奇大人物同在一室工作,即便自己与之相较,充其量只是个打杂的,但这样的工作经验已然能让自己在业界堆起一层名头。而如果借此机会能从铁狂那里学得一点本领,想必也是能受用终身的。对于喜爱痴迷这一行的人来说,这种收获重于山也比金还贵。

    铁狂的突然到来,让铸剑学徒吃惊激动的同时,又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与这位炼器大师对话交流。连第一句话都挑不好合适的。就在炉房里有些异常安静的时候,屋外又有两名府院侍卫推车运尸而来。一名侍卫将尸体从车上搬运入屋扔进炉膛,炉内烧得极旺的火焰被盖压得略低了些。

    站于一旁看见这一幕的铸剑学徒忽然想到铁狂刚才说的那三个字。连忙挪手,双手捧着的汤碗移到左手边,右手则伸进斜挂肩上的一只布袋里,摸出一粒事物,扔到炉膛内。

    有轻微的爆炸声响起,一团如烟似尘的东西在火炉中绽开,顿时化作了火球,将刚刚丢进去的那具尸体包裹,炉膛里的火势再次旺盛起来。

    沉默着旁观这一幕。留意到炉火忽然兴旺,是因为那学徒丢了一粒什么东西进去。铁狂浓墨般的双眉微微一挑,依然没有说话。

    专心做完手头上的差事。那两名运尸体的侍卫才注意到铁狂那张有些熟悉的脸,很快将他认出来之后,这两名侍卫连忙微微躬身,拱手敬称一声:“铁师傅。”

    侍卫们中气厚实、语态里透着敬意的声音入耳,铸剑学徒这才意识到,铁狂都走进炉房这么久了,自己竟如此笨拙,还没与他开腔说一字片语,脸上紧张尴尬的神情再现。

    铁狂没有注意到这些,或许是因为他被关在黑屋子里日子久了,这些人与人之间相处时要注意的礼式对他而言都变成了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东西了。不过,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这类与名誉地位接壤的东西,但被人敬重的感觉,总归不会使被敬重的人心情太差。

    面对两名侍卫恭敬的态度,铁狂习惯显出凝重意味的脸部轮廓松活舒展开,温和一笑,示意不必拘礼,但他却仍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炉房里看管炉火的铸剑学徒在见着铁狂之后,一个字都还未开口说出,是因为他突然见着炼器行内的大人物亲临炼器房,过于紧张激动了。而铁狂在进入炉房后,除了对炉火看管工作开口说了内容只有三个字的提醒,则是因为他在黑屋子里待久了,心性的确受了些影响,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没恢复语言表达能力。

    不过,面对炉房这两个精神都处于有些不正常状态的人,另两个府院侍卫虽然已经连续搬运了一个时辰的尸体,自身已能感受到些许疲倦,但精神还算平静。不闻铁狂开口说话,两个侍卫对视一眼,随后其中一人主动开口问了一句:“铁师傅今天怎么想到来炉房逛逛了?”

    侍卫此言一出,站在铁狂身后侧方的铸剑学徒眼中神色一动,倒才忽然想起,这也正是自己惊讶之余所疑惑的问题。

    得人主动问询,铁狂总算意识到自己需要开口解释些什么,略想了想后说道:“闲得久了无聊,就走到这儿了。也许终是因为我与器械有一份难断的缘吧。”

    铁狂将人生中含金量最高的十几年以一纸契约签给了统领府,为南昭这个新生帝国效劳这么久,可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他的活动范围竟都没出过那处小屋小院。

    而在前几天,统领府隐隐传出一条消息。铁狂与统领府代表的朝廷签的契约要到期了,因而这两个侍卫见铁狂离开那小院,来到了炉房,心下并不觉得太奇怪。倒是铁狂离开那小院后第一个来到的地方居然是炉房,依然与炼器有关,似乎自然而然印证了他此时说的这句话。

    得知铁狂并非因为携有统领大人的指令,只是闲逛至此,两名侍卫犹豫了一下。正想着是不是该劝他回小院去,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铸剑学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傅,您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铁狂迟疑了一下,有些误解了铸剑学徒话里的意思,“嗯,我来这儿只是随便一看,这便回去了。”

    一旁那两个侍卫听得铁狂这么说了,知道他有自行回去的自觉,当即敛了心中劝回的念头。互相对视一眼后没再多言。

    府院那处今天才得见开启使用的院子里还有不少等待搬运焚烧的尸体,这二人正要默然退走,继续忙那边的事。忽然又听到铁狂叫住他们,问道:“今天府院这么个烧法,到底为的什么事?看这些尸首的装束,似乎并非善类,但据我十多年前还未入统领府时对世事的了解,即便是身首异处的死囚,也能得以埋葬,身死者最后的一丝尊严总该是有的。”

    铁狂入统领府的时间,正值两朝新旧交替之时。那时的帝京还只是一座海滨小城。那时前朝大地烽烟四起,流民遍野。饿死病死于路上的平民尸体并不少见。铁狂并非湖阳本土人士,习惯在四野散地隐居的他对此凄惨景象并不陌生。所以时隔多年,今晨在统领府见侍卫们正在用融铁的大火炉焚烧尸体,如此可用残忍来形容的景象,落入他眼中,只是使他微微皱眉。

    相比起心头升起的异样情绪,他更在意的是他对此事质疑。

    统领府的确拥有处理人犯的权力,这份由当今皇帝发自对统领大人信任而给予的特权,甚至可以让统领府在某个区域的生杀大权超越京都府的权力,这一点也是铁狂已能了解的内行资料。然而今天焚烧的尸体数量着实庞然了些,不是一两人,也不是十几人,似乎已经超过百人,并且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这让铁狂禁不住惊讶。

    认真算起来,其实今天是铁狂第一次来到炉房,所以他不了解这一点也不奇怪。但对于已在炉房工作了四年有余的那名铸剑学徒而言,他虽然只是一名给炼器匠人打下手的学徒,对炉房杂事的了解却比十余年间只驻足于黑屋子研究器械的铁狂要丰富得多。

    此时听着铁狂对两名侍卫地发问,以及他脸上蕴积的讶异质疑表情,铸剑学徒觉得自己不需一问,已很了解铁师傅此刻的心情。若将时间推移至四年前,这铸剑学徒刚刚进入统领府炉房工作,不久后即在他人生历程中第一次见着此既奇又绝的景象,他那时的震惊心情比此刻的铁狂不知强烈了几倍。

    铸剑学徒正犹豫着是不是该由自己开口,为他的这位挂名师傅解释一番,却见那两名侍卫快了一步,其中一人徐徐开口,寥寥几句将事情概括了过去:“这些异服易容者都是昨夜意图刺杀陛下的凶人,因为他们身份来处诡异,统领大人下令焚烧而不留痕迹,以此法免除后患,铁师傅不必为此事挂心。”

    在这世上,但凡有意欲刺杀皇帝者,惹了君王怒火,便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更逞论死后那点掘穴而葬的尊严了。

    侍卫的这几句解释虽然并未言及具体,却能很周密的封住铁狂心里对此事的所有想法,只因此事的涉及面有些特殊。律法人定,到了事涉某人时,即似要生凝滞。铁狂会意地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又开口道:“二位且忙,我忽然想到一些关于炼器的小问题,要与这位小后生聊一聊。最近我过得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再不找人说说闲话,会闷出病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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