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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被翻开成两堆的废墟就是他们雷厉风行的作品。

    仰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烧得变形、二层阁楼已经完全被烧塌的“雨梧阁”,大致琢磨了一下方位,然后就抬手伸出一根手指,点向废楼一处沉声说道:“掘开!”

    厉盖见状忽然想到一事,疑虑了一声:“是十三、十四?”

    “他们刚才也是突然倒下去的。”王炽将落到废墟上的视线收回,在他偏头看向厉盖时,眼神里明显浮起了疑问,“你是否感觉得到,我刚才究竟怎么了?”

    厉盖嘴唇微动,但又没有立即作答,他只是在看了一眼房顶已经被烧得穿透了的“雨梧阁”后,对王炽建议道:“这房舍快要散了,我们先站去一旁。”

    王炽颔首,由他扶着离开那堆废墟。

    厉盖既然都到达了此处,恒泰馆街区的卫兵们再不到,那就真是问题出大了。在王炽离开那堆废墟,从十片盾牌组构的“屏风”后走出来时。他就看见了禁宫卫队那两百余人,还有恒泰馆街区的卫兵赶来了大约五百人。

    这片街区的分管官员来了一位,是兼领礼部侍郎之职的边抒鹤,但对于今天这件事而言,他来不来这里,起到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掉。

    为什么街区里的茶舍二楼会藏那么多的刺客?这些刺客什么时候把阁楼的木地板锯开那么多方孔,居然也没人发现?还有街区卫兵是都瞎了还是死了。房子都开始在烧了。竟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

    在视线扫过边抒鹤那张因为过度震惊而肥肉寸寸颤抖的脸庞时,王炽面容上没有什么表示,心里则是冷冷发笑:应该为今天的事情担上些责任的。应该是另两位恒泰馆街区主事官员,一个兵部侍郎,一个工部侍郎,此时却没有看见他们的人影。

    王炽的目光最后落在边抒鹤身旁一个约摸五十岁的绸衫商人脸上。由这个代理经营恒泰馆街区商事的商人请进了临时搭起的一个绣顶红边悬金色流苏的帐篷里。

    双耳扶手圆椅上已经铺了柔软的锦垫,椅旁摆了一张小桌案。只是寻常的松木刨制,桌案上也没有什么雕花刻兽,这木器的风格异常的简单。然而在此时这种混乱将歇的环境里,这桌上居然有一壶沏好的热茶。

    有这沏茶的速度。刚才却为何不见救火的速度?

    待王炽坐稳于椅上,厉盖并没有继续作陪,而是跨步出了帐篷。招呼他那十名盾卫撤了屏风阵,分了四名到帐篷附近待命。还有六名则去了正在继续翻刨废墟救那两名近卫的短刀卫身旁。

    茶舍一楼的墙壁被里头的火焰烧得快要散架,并且石砖墙体都被烧得滚烫,几乎不能直接触摸。六名盾卫便去到短刀卫前面一步,以盾牌做垒,朝滚烫的墙壁推挤起来。

    既然这茶舍已被烧毁,无法挽救这一损失,不如让它在可以控制的范畴内尽早坍塌,免得等到未防备的时候造成二次人员伤害。

    就在厉盖的下属开始拆房子的时候,王炽坐在帐篷下还算舒适的圆背椅上,尽管他此时的确觉得口干舌燥,但他并没有动手边的热茶。

    他现在很想听一听,对于街区内建筑起火,却迟迟不见卫兵赶赴营救的事情,负责这片街区守卫工作分配的主管官员如何解释。但这个官员此时不在,所以他也没打算问那个只擅长虚面礼式的礼部侍郎。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对面石坪上趴着的那个女子身上,他心里很清楚那女子是被什么手段捆成木桩状,

    但他不准备就在这里审讯她。经过今天这事,他要擦一擦眼睛,重新看一看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着手监察过的兵部了。而监理恒泰馆街区事务的三名官员此时虽然来了一个,他却对此人心存疑窦。

    边抒鹤此人虽然政绩普通,管的只是一些礼仪次序,但宗庙祭祀他管,大节国典他管,邦交礼式他管,军队出征祭酒他管,百姓大秋收敬天他管……他管的事情好像还真是挺多挺杂,他因此经常需要跟各部官员打交道,谁也无法把握他与哪部官员交情深些,谁也没有强硬的理由说他与那部官员交往是有谋私事。

    王炽记得,许多年前,那个不喜欢盘发簪花,只喜欢将剪到贴肩长度的头发散放开来,喜欢各种小食,但却又吃不太多的女子曾目露一丝鄙夷地说道:“不以修炼成官场万年老油条为宗旨的官员不配做礼部官员。”

    那时他还特意问了他那心爱的女子:油条是什么仙果,似乎可以成长很久,好像还越老越好?

    于是,他有机会品尝到了心爱女子亲手炸制的一种食品:油条。并通过这次经历,让他知道,要把生油条炸得焦老,却又不到糊边的那种程度,是很考验人的烹饪技法的。

    并且,老油条实是一种并不美味、但丢了又有些可惜的食物。

    而像边抒鹤此人,虽然不能替自己办什么实际大事,但官场之中又少不得这样的人。润滑隔膜,联络合作,组织情绪,都需要这类人的出面操办。他们的脸够老。见谁都和善,面对什么事都有耐心。

    ——就是有时候你问他问题,他是一问三不知,有的事撂到他头上,最终也没能做成,徒劳了时间。

    对禁宫侍卫长上官英的叩首请罪,王炽则是当场赦免了。他午后出宫之事。本来就是他主动瞒过了内卫组。这当然是于上官英无责的。

    而反观上官英今日作为,他得知消息还算迅速,并且知道叫上厉盖。这能让他在恒泰馆街区里的行走权变得通畅许多。也许这会侧面反映出他这个人在大事面前会稍有些怯懦,但只是叫他负责皇宫那片地方的护卫职务,又不是要他号令十几万兵卒去征战,有他今时的心智已经足够了。

    礼部侍郎边抒鹤当然又说了一堆请罪的话。王炽根本没有与他认真商讨今天之事的心情,虚晃敷衍了几句后。唯一落到实处的一个口谕,就是让他为修缮这损毁的“雨梧阁”去一趟户部拨银子。谁让另外那两位主事官员此时不在,这跑腿的事情当然由他来做。

    想到自己又要与户部那一群“铁公鸡”打交道,边抒鹤的心情有些压抑。但他当然不能有丝毫的表露。今天陛下遭了这样的轻辱,有损帝王威仪,他居然没有发火。这已经是对在场之人极大的宽赦了。

    王炽最后才将那年约五十的绸服商人唤至跟前,仔细吩咐了几句。说的都是有点细枝末节的小事,那商人听得极为认真,听到最后不禁有些眼热。恒泰馆街区内的建筑出现损毁,陛下居然没有让商人掏银子,重建的资金是从国库里拨的。

    其实这馆区于这商人而言虽然只是代理经营,他并不能从经营收入里获得什么,但谁若有了这一层关系,手底下布置到馆外的产业链活动起来都会润滑许多。

    这是一顶光鲜的帽子,它散放出的光彩仍然算是一笔收益,这就是面子经济。所以说到底他经营这片街区的生意,陛下哪怕不给他俸禄,他仍然是赚了,赚得还挺大。

    有了这个赚头,就算此时陛下要他自掏腰包,但只是重建一座二层小茶舍,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王炽似乎看出了这个商人眼中的某种热忱,但不等这商人主动请示,他就温和说道:“恒泰馆街区本来就是国朝产业,既然它所产生的一切受益都施用于民,那么如今它有了损失,从国库中拨银子修缮,取用皆为民,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听王炽说到这里,绸服老商人在心里斟酌稍许,终于开口请示了一句:“那么,修缮过程中的伙食需求,就由小老儿全力承担。”

    “这与你有何干系?”王炽却连这一点零碎负担也不愿丢给这商人,正色说道:“老商家经营这片馆区,劳心费神了几年,虽然是自愿而往,但国朝这几年从未因此事向你拨过分毫俸禄,怎可反过来要你为馆区的正常损耗伤财?”

    话说到这里,王炽微微一抬手,将那绸服老商人招得近些,然后声音稍低了些的又道:“倘若这个规矩一破,以后但凡有事,便难免有人捏了理由往上报,却是要你们商人掏钱。长此以往,谁还敢、谁还乐意替朕接这担子?何况,只是修一个小茶楼,国库还没那么薄弱。”

    老商人听到这里,双肩微振,连忙点头应声,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在与三个主管今日之事的官、商一番吩咐过后,厉盖那边也已经把两个近卫救出来了。十三、十四这两个近卫在被选入皇宫内卫之前,是经厉盖一手训练栽培过的,此时他们身受重伤,立即被厉盖派人送去了统领府治疗。

    恒泰馆街区卫兵衙门里自备的水车队也已赶来,一通冷水浇洒,茶舍内外的明火很快被浇灭,屋墙却在骤冷之下变得更为脆弱,最后的一段残墙也完全倒塌下来。

    砖石冷却了一些之后,恒泰馆街区的卫兵被拨出去五十人,参与建筑残料的清理。现在是盛春时节,那些刺客虽然犯下不赦大罪,死有余辜,但他们的尸身却必须清理出来深土掩埋,以免形成疫病隐患。

    除此之外,厉盖准备把这些尸体全都清理出来。先运回统领府仔细检查一番,或许能从死尸上搜得一些能借以侦破这场刺杀案件的线索。

    十三、十四两人被侍卫们从废墟中扒出的时候,虽然奄奄一息,但总算还活着。京都府有上好的药材,医员也充足,何等样的伤在那里也终将被医好,哪怕骨头断了也能接回去。

    阿桐虽然没受什么伤。只是一双手在刚才废墟堆里翻扒时灼脱了一层皮。但他也与这两名身受重伤的近卫一起,被厉盖的近从送去了统领府。厉盖会记得这个人的功劳,同时等过会儿他回去了。也要专门找这个人问询一些事情。

    至于已经陷入深度昏迷、都快把自己挫磨得失了人样的阮洛,在安排人送那三个侍从去治疗时,厉盖皱了皱眉,最后则是下令将阮洛送去了一叶居。

    手头上的事情暂且了结。厉盖便回到了帐篷下,站在王炽的身边。

    所有的刺客要么在刚才的混战中被暗器射杀。要么在后来的茶舍大火坍塌中被活埋,被灼烧的烟火掐灭最后一口生气——他们之中唯一活着的人,就剩此时大帐前方坪地上,趴在地上被数十道极细丝线捆束得如一枚蚕茧的女子。

    是拉她到刑部衙门去审。还是拉到统领府内那处刑房用刑,还是在这里……?

    厉盖低头看了王炽一眼,没有说话。

    王炽略微垂着眼皮。似乎是在休息,但这帐篷下面只有一副桌椅。过于清简,实在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除了环境不利,他身上穿的那套锦服上面也是炭灰点点,污迹明显,他这个样子坐在几百双眼睛的视线范围内,实在也是于帝王身份有误。

    但他不说话,站在他身畔的厉盖也不多问,更没有催他回宫的意思。厉盖都不说话,在场其他人里头更是没有一人敢多半句嘴。

    礼部侍郎边抒鹤望见陛下的锦绣便服上染了多处焦炭污迹,他心里就一直结着一个疙瘩。

    他是前朝遗臣,并且在前朝有过十五年的述职经验,比在新朝还多了两年资历。他清楚的记得,前朝最后一个皇帝虽然没有在政绩上做出什么成就,但就爱护自己的尊荣羽翼这一点上说来,却是要比现在坐在眼前的这个新朝王氏皇帝要精细得多。

    如果是前朝那位皇帝临着今天这事,且不说待他赶来时必然会挨一顿多大的怒斥,很有可能还要罚俸担罪,只说前朝那位皇帝待怒气稍消后,一定要大作洁身之举措,召出几百来号宫人,熏香沐浴少说得折腾个十天半月,再罢朝几天……哪像现在这位……

    礼部侍郎边抒鹤一边这么默默在心里想着,一边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在这个陛下似乎正在沉思冥想的时间提醒请示一句。

    经过了今天这件事,陛下还没有朝下级臣工动过怒发过火,但依礼部侍郎边抒鹤多年在朝堂、在衙门里察言观色得出的经验来看此时的陛下,他只觉得陛下是还能为了什么事而克制着心情不发火,这并不表示陛下心里就没有怒气。

    边抒鹤很想为维护陛下的尊容仪态而做点什么,但他又实在担心,怕自己恰巧撞在怒火喷发的正当口上。

    至于禁宫侍卫长上官英,他刚才向陛下请罪,又很快由陛下明言赦免,此时的他应该心绪较为轻松才对。但看笔挺如一杆槊似的站在圆背椅侧后方的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显然他轻松不起来。

    即便陛下口头上赦免了他,在场这么多人也都听见了,凭他数年间观察陛下的行事性格,事后也绝不会再翻旧账,但对于他而言,失职的负罪感仍然存在。并且陛下一刻不换掉那身因为他的失职而被痰灰污了的锦服,他心里的歉疚感就没有停歇地一寸寸积累。

    该不该直言劝谏呢?

    上官英的心绪也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但他的犹豫比边抒鹤稍弱一些,因为他希望为陛下分忧的意愿,比边抒鹤多了几分忠诚待主之心。

    但在今天,他没能来得及将心中斟酌了许久后终于决定下来的忠诚说出口。

    因为陛下先一步开口了。

    微垂着眼眸,既像是在休息养神、又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的王炽,稍抬起了些眼皮,启唇说了两个字:“回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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