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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刚才的回话在心里重复念了一遍,忽然喃喃开口道:“以往可以查到的几次,泓儿出宫去,带的都是两个人,这一次却带了四个人,有点奇怪。”

    青夏迟疑了一下后朗声道:“若娘娘有需求,青夏拼尽全力,也是可以近身去看个究竟的。”

    “不可。”德妃摆了摆手,“你今天没有做错,若你继续跟到底,也许你昨晚就会被留下,少不得一番酷刑,再难逃出来。”说到这里,德妃的目色一柔,“你若陨了。我会舍不得,也会难过。”

    青夏闻言不禁眼眶微热,垂目沉声道:“那青夏就先保护好自己这条命,待娘娘需要时,再全力相协。”

    “不提这些了。”

    对于青夏的立誓一样示忠的话,德妃脸上的神情变化甚微。她只是在中断这番话后,又语态温和的对青夏说道:“有我在。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即便以后真的会碰上这么些不好的事。那也将是很久以后。”

    青夏没有再开口接话。

    她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同时更加不擅于主动奉迎谁,这一点与很多侍奉主子的宫女不同。若非被德妃挑中。或许青夏去了别的妃嫔宫里,会受不少排挤。然而她似乎是幸运的,德妃欣赏她的这种实干的性子,但待在德妃身边。她需要做很多超出宫女能力范围的事,并且这类事大多数都是很危险的。这么做的结果,或许真有一天会走向不幸。

    德妃端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温热的花茶汤。放下杯子后,她顺手拈起搁在桌上的那块绣了一半的花样。向青夏一递:“你看看,绣得如何?”

    青夏又走近一步,在德妃的跟前蹲下。然后舀过那花样仔细的看了看,接着说道:“娘娘。青夏不擅长刺绣,所以无法评价娘娘的手艺到了何种境界。但青夏不得不赞叹,因为娘娘只是看过那‘金线莲花’的原版绣品一个时辰,然而却能拟得如此逼真.”

    德妃微微一笑,问道:“以你看来,可算几成?”

    青夏凝了一下神,旋即答道:“普通线形已可达到六成,若能舀到那金线,渡边之后,大约可得九成。”

    德妃脸上笑意渐淡,说道:“你为何不说十成。只说九成?”

    青夏丝毫不受德妃脸上表情变化的影响,诚然直言道:“原版金线莲花其实也就是由一个人制作的,直到今年才预备要更换。一个人的绣艺就如一个人的笔迹,任再高明的人模渀,也都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

    她略顿了顿后才又说道:“所以也可以说,这一成的差异,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虽说没有人能完全模渀另外一个人的手迹,但在这世上。依旧有很多伪造品未被发现呢!”

    “呵呵呵。”德妃忽然开怀的笑了,笑罢她夸了青夏一句:“也许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说的这些话我听着舒坦。”

    青夏有些尴尬的低声道:“婢子刚才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听得出来。”德妃点了点头,敛去笑容后,她又是有些犯愁的轻叹道:“金线啊,能不能如期得到呢?”

    青夏微微抬了一下头,虽然没有说话。可心中已经涌起一层浪潮。

    听德妃这语气,金线的下落已经确定了,得到只是时间问题。

    但这可是关乎羽林军中那支神秘部队尊严与使命的东西,也就是禁品。自十年前,第一份金线出产,被大内取走后。金线的制作方法虽然保留在原制作坊,但一直未再生产。

    即便这位德妃娘娘手底乾坤再阔,私自再产这种金线的结果,很可能是要牵连三族的。想到那家制作坊主人的身份,能令其冒这种风险的原因可能是什么,青夏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忽然很不够用。

    “你在想什么?”耳畔忽然传来德妃的声音。

    青夏怔了怔,然后没有一丝隐瞒的说道:“婢子困惑,有资格和能力私产金线的制作坊,京都就一家。可是以那家人的身份来看。这么做的结果很可能是自寻死路。”

    德妃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说道:“你说得没错,否则我也不会来来回回找她要了几次,她都东扯西拉的借着理由推脱了。不过说到底。这么做要冒的险可是能牵连三族的,上系父母,下至子嗣,也难怪我说要帮她家那丫头说一门皇家的亲,她都咬牙不答应了。”

    青夏忍不住问道:“可是听娘娘刚才说的话,似乎她就近即会答应娘娘的要求呢?”

    “因为万家要出事了,她也许会有求于我,只是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德妃的嘴角又现出一缕凉薄的笑意,“有求取就要有所付出,优柔寡断的人面临绝境时。往往情愿挣扎残喘,也不愿意痛快一点的死去。”

    ……

    当春日骄阳偏倚天西的层峦,光辉渐褪,变得如一块烧红的铁球时,在霄怀宫的院落中安坐了半个下午,绣完手中织锦上最后一片金线莲花的叶子时,院落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细碎。明显是女子走路时发出的声响。可又不像宫女走路那么唯诺,带有其人自身的一种领主范儿。

    未见其人,德妃在心里已能隐约猜到对方是谁。这意料之中的事快得有些意外。德妃敛容安静的眸色里有笑意闪过,她缓缓将手中的刺绣花样以正面放回身旁的桌上,然后浑身放松的靠在垫着软垫的藤椅上。

    紧接着,院落外的脚步声进入院中。在离德妃还有丈许地外的位置停下,旋即‘砰’的一声响。是膝盖磕到地面石板上的声音。那钝音中渗出一种决然,然而跪着的人却没有开口发出任何声音。

    德妃慢慢睁开双眼,转瞬间,她的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腾’一下从藤椅上站起身,失声道:“郑姐姐这是怎么了?快起身,地上凉。”

    她的话虽如此。可她并没有走过去扶起埋首跪地的那个鬓发微乱的妇人。

    只在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后,站在她身边的近身宫女青夏才走了过去。扶起了那位妇人。

    妇人额头泛出的细汗还未干,几缕乱发被汗水濡湿,双眼略带红肿,应该是刚刚才哭过。

    这位妇人就是吏部尚书的夫人,郑氏。但比起万尚书家当家主母的身份,她还有一个说出来会显得更为荣耀的身份,那就是曾为大内高手提供衣装的织造工坊的女主人。

    女子经商并独挡一面的事迹,从十多年前叶道荣家的孙女二十岁扬名商界开始,就掀起了风潮。郑家后嗣中只有一个女儿,所以郑氏担任起郑家这么重要的一项产业,也不算是特别奇怪的事。

    然而在今天,为了夫家的事,郑氏即便再不想带着娘家的那份产业冒险,也不得不走这一遭。

    “德妃娘娘。”沉默良久的郑氏终于艰涩的开了口,一边慢慢从怀中摸出一个用锦帕裹紧的事物,一边音色微沉的说道:“坊中刚产出一种新的精致丝线,想起娘娘新绣的花样正好差一截线,就赶忙送来了。”

    ……

    夕阳才沉了一半到天西山脉中去时,郑氏就离开了霄怀宫那处院落。

    她是霄怀宫的常客,所以出入的约束没那么繁琐苛刻,只是尊卑之别总是要守,她的贴身丫环始终是不许入院的。

    出了院落,郑氏那守在院外的贴身丫环阿榆就连忙凑近身来,搀起了郑氏的右手臂膀。

    郑氏的脚底确实有些虚浮,而回想了一下刚才在霄怀宫的安静小院里与德妃的对话内容,她不仅感觉到身上有一种强大压力过后的脱力感,心底更是泛起一股烦躁的气恼。

    那女人,绵里藏针的话语让她当着面一点恼意都不敢显露在脸上,然而事后再想这事儿,却是越想越觉得焦躁愤怒。

    身为郑家独女,万家女主人,屈膝求人,今天是第一次。但这一次的屈膝,却让她觉得犹如折了腰。

    阿榆是郑氏嫁入万家时,从娘家带过来的丫环。从闺阁中的姑娘到嫁到万家,小榆拢共服侍了郑氏十多年,她熬成了老姑娘都还不愿意嫁人,这对主仆之间的依赖感与信任,已不亚于异姓姐妹,私下里的交谈内容,更是少了很多层别礼数。

    阿榆见郑氏脸色有异,似乎不太高兴,想起郑氏匆忙入宫的原因,她便低声问道:“小姐,可是事有不顺?”

    郑氏虽然嫁人多年,阿榆还是习惯像在郑家陪她于闺中时那样,称她为小姐。不过,这种在夫家看来显得有些拗口的称呼,的确能让郑氏的心绪开朗一些,并且也是时刻提醒着她,阿榆是从娘家带出来的婢女,跟夫家那群丫头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怎么会不顺。”郑氏没什么耐心的说道:“那东西可是她朝我要了几次的,我一舀出来,她就只有立即收下的份儿。”

    阿榆松了口气,又不解道:“为何小姐看起来还像是很烦忧的样子呢?”

    “德妃……这个人,未必是那种收了好处就会帮你做事的人。”郑氏浅浅的叹了口气。说道:“倘若结果真的这么坏,我也没有办法了,谁叫她的身份摆在那儿,之前我却多次拒绝她呢!”

    郑氏的话语中有悲观的情绪,阿榆听出来后立即辩道:“即便她现在已经做了皇后,那种东西也不是她说要,我们就能给的呀!她这是明摆着要小姐为难。即便您给了她想要的东西。不用得罪她,也不见得就比得罪她的结果好。”

    “这一点我怎会不知道。”郑氏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慢慢说道:“可是事到如今。只有这一条路还存着些希望了。老爷若完了,我们郑家也会跟着门庭衰蔽,谁让我只是一个女人。”

    阿榆闻言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后,她才再开口问道:“小姐。其实阿榆一直想问您,为何你会觉得老爷这一次一定就会落狱呢?结果尚未出来。您就赶到宫中来求那个女人,是不是低估了老爷,反而让那个女人占了便宜。”

    郑氏忽然站住了脚步,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才用轻微的声音对阿榆说道:“因为到了现在,我近乎能够确定,这一次老爷是被别人下套了。而织网的可是皇帝和他的那位三弟啊!或许当初老爷根本就不该升任吏部尚书,这是钩上的饵。由此可见那个老爷时常夸奖的吏部侍郎高昱是个多么精明的人。他是前朝进士三甲,却心甘情愿的一直做老爷的副手,什么好处、功绩都披挂在老爷的身上,实际上却是让挂住老爷的这条钩儿越扣越紧……”

    话说到这里,郑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心中的郁火又重了一层。当她发现自家相公被里外两拨人编的绳套绑得不能动弹时,即便她能分出绳套的脉络,却是无力去解开绳子的结索。

    不得不暂时中断心中纷乱的想法,必须把所有的精神力集中放在唯一的出路上。郑氏紧紧的抿了一下嘴。把后面的半截话吞回肚中,然后转言对阿榆说道:“若我不提前进宫来,等老爷那边的结果出来,我的行动就不能像现在这么可以避嫌了。这是最坏的打算,然而我却不得不早做打算。倘若老爷真的没事,那便最好,算我多跑一趟路,也不会损失什么。”

    阿榆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可是一边的问题抚平了,另一个她一直担心的问题就又冒了出来。

    “可是那线可怎么办?送出去了就舀不回来了,我看那个女人是不会安什么好心的。”阿榆说话时,眼中的担忧神情表露无余。

    “那线,自然是假的。”郑氏说起这个,冷不丁的哼了一声,“从她第一次向我要那东西时,我就在打算。特地伪造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刚才给她的金线,其颜色质地与真线几乎一致,然而只待三个月过去,真假自然可见。即便以后真有麻烦要顺着那根线缠上我万家,不能成为定罪证据的东西。倒也无碍于事。”

    “小姐高明。”阿榆心底松了口气,同时也诚意的称赞了一句。

    郑氏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喜悦的情绪,毕竟这点小手段于大局的作用不大。如果此刻回去,得到的消息是老爷获罪,那么她做再多为今后打算的预备事宜,似乎也是没什么意义的了。

    “最好是老爷无事。”沉沉叹了口气,郑氏黯然道:“倘若事情真被我不幸料重,只希望德妃看在我经常来宫中与她聊天散心的情分上,能留一些德行。在老爷的罪名上帮忙缓一缓。兴许就能有转机。”

    阿榆有些不太相信的说道:“那个女人,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宫中的妃嫔里,能对皇帝吹枕边风的,也就只有她了。”郑氏忽然笑了笑。不过她的笑意中沁着些轻视的味道,“我本来就没把希望的重头放在她身上,只要能把正式定刑的时间往后拖一拖,或许我之前的一切准备就可以生效了。”

    ……

    看着万尚书的夫人和她的贴身丫环一同走远,伏在屋顶上的青夏这才贴着一面墙滑下地面,朝依旧坐在藤椅上的德妃走来。

    德妃侧目看了她一眼,随口说道:“都听见什么了?”

    “她们主仆俩都没说什么好话,婢子觉得她们此行诚意菲薄,送来的东西恐怕也有问题。”青夏顿了顿后又道:“娘娘,您刚才为何不同意我跟着去听一听她们说话的内容呢?”

    德妃淡然道:“你只是远远听了几句,就知道她二人嘴巴不安分,何必再多听那些言语,来污我的耳朵乱我的心情。”

    “是婢子错了。”青夏连忙屈身一福,起身后又问道:“可是娘娘不担心她们可能心存歹意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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