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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死”了一次。

    可是她不但看见了,还握有证据。

    那天,在屋顶被烧塌的顷刻间,师父宽阔的肩背将她覆于身下,挡去了大部分火灼伤害,但她的小腿肚还是无可避免的被灼焦了几处。被人救出火场后,她昏睡了几天几夜,这段时间不足以叫那灼伤康复,血脓与疼痛时刻提醒着她,那场火的威力。老宅中的残酷杀戮,那不是梦。

    师父的肩膀被杀手的剑刺穿的一幕,腰侧剑伤血流如注的一幕,他咳血的样子……

    还有那本封面被血痂扯皱的药书。莫叶一直留着。

    在那样惨烈的处境里,师父重伤之身,到最后明显连站起来的力气也耗尽了,还能做到诈死脱逃?

    虽然莫叶心里有着重重质疑,但她更不愿意放弃那一丝希冀。

    事关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到亲眼看见结果的那一刻,她不能全信那个只在百姓舆论中传递的结论。

    曾经她认为,能让她死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混入皇家陵园的忠烈陵区,把那座没有立碑的坟刨了。虽然这么做有些对不起师父。但如果那只是一座空坟,刨了便刨了,一堆夯土而已。

    然而因为年初从石乙那儿得到的另一种论断,后来又经过几番约谈,对那种论断进行更细致的分析。莫叶忽然心生另一种念头。

    恰好此时,机会似乎来了,她何不去西川亲眼看看?

    无论是刨皇陵,还是去西川,其实都是一种排除论证法。刨坟是以死证死,去西川是以生证生。对于这两条路的选择,莫叶也不是没认真思考过。并且已经得出自己的选择,她更能接受生的可能,所以她要去西川。

    如果西川之行没能得出结果,她再回来设法刨坟也不迟。

    莫叶在从石乙那里获得一丝对师父生在的希冀之后,刻意压抑多年的情绪才真正冷静下来不少,也是因此。她再一次认真思考那个刨坟证生死的最初计划,顿时觉得相当幼稚。皇陵岂是那么容易进的,她还想扛着铲子进去?这完全就是妄念。

    如今再回想起当初自己怎么会心生这种狂妄又幼稚的念头,莫叶才深切体会到,容易情绪化调运做事方式的人。愚蠢到了多么可怕的地步。

    在京都这几年,如果没有伍书或远或近的看管,自己不知道还会做出哪些事来。也难怪程戌那家伙,总是拿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自己。

    有了这丝觉悟,最近这几天,莫叶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在京都这三年一切的作为。修行《乾照经》,练习飞镖接投,广阅地理书籍……还包括在城郊修那座空坟的事情。只是她似乎还是觉悟得有些迟了,平静的生活戛然而止,乱象四起,她不用细嗅就知道,大部分乱象又都是冲她来的。

    如果没有帮手,那就一个人应对吧!

    如果可以不牵系旁人,那就不要去打扰别人的安稳了吧!

    莫叶知道,伍书本来是要带她出城的,然而她现在却为了避开那个杀手猎捕的正面锋芒,不得不选择逆行。帝京这座御敌工事滴水不漏的都城,对寻常百姓而言,可以是小富安家之所,但此时对于她而言,却是龙潭虎穴。这后面的一个踏步若有失误,她这样选择逆行,不但做不到剑走偏锋的收效,倒可能变成饮鸩止渴之行径。

    所以,在完全掌控自己的行动力之前,莫叶要先布置好自己的心理防线。要捋清楚,自己回归内城的目的何在。她再不想混混沌沌地在时光河流里泛舟、随波逐流了,并且现在的她的确也找到了一个方向。

    ——尽管对那个方向,她也还心存一丝彷徨。

    心里诸多念头浮叶般飘过,莫叶拿住了她认为最珍贵的那一片,牢牢箍紧在掌心。

    与此同时,她丝毫没有松懈于鼠步逆行。在心中定念的那一刻,内城大门口的光亮,也越来越接近。

    可就在她想最后一次抓下城壁上的灰,给自己脸上的“乞丐妆”再加重一笔时,她忽然感觉自己一掌拍入了虚空!

    虚墙?!

    莫叶心下微惊。

    如此敦厚的围城墙壁,内里居然是空心的么?

    这条通道延用了十几年,反复行走过不知有几百万人次,总也会有好奇的人摸摸墙壁的行为,但他们皆不如莫叶感触得这么仔细。

    除了因为莫叶修行了《乾照经》,肌体五感都敏锐于常人,还因为她受林杉抚养长大,耳濡目染的点点滴滴知识积累,让她对建筑体学问有着一丝独到的品阅方式。

    寻常人拍拍这冰冷的城墙,大多只是玩玩的心态。即便有一两个有心人是怀揣目的这么做。至多不过能觉出砌这城墙的石料质量不俗。而莫叶在拍墙的同时,精神正处于高度集中状态,她绷着精神本是为了成功逆进,却没想到身在这种精神状态里。让她误打误撞窥视到了这城墙的一丝古怪处。

    紧接着,城楼上一声急哨,更是间接证实了莫叶的判断。

    头顶上城垛走道里,那种城卫巡视走过的脚步声忽然脱离了接近固化的节奏,明显是有几路城卫兵士聚拢而来。

    “轰轰轰!”

    “轰轰轰!”

    凝神捕捉着那如铅砣砸地的脚步声在城楼上移动的方向,莫叶知道,有守城兵士下城楼了,八成是为这边的事情。她不禁暗暗咂舌:刚才她那一掌并没有用多大力气,这巧合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就不能等她出去了再生事吗?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那个穿越了狼牙围城,将皇宫内院与京都民宅连成一线的密道。

    那条密道里,差不多用的也是这种风格的机关术,将机关的启动点,安装在了密集砖面的某一块后头。

    莫叶记得。有不少京都居民闲聊时都提到过,早些年京都围城的重建,林大人也参与其中,这在京都并不是什么秘闻。三年前,她第一次参观杏杉道上花期的繁华,是师父带着她去的,那时他亲自承认过。城垛如狼牙交错,浑体如熏烧过的皇家大院狼牙围城,是他的作品。

    所以说,这城砖里可能隐藏着的机关,还有那条密道里的机关术,尽皆是师父留下的手段?

    莫叶觉得心里仿佛有三堆柴火被同时点燃。火焰以一个人为核心,连接成一个三角形。而她脑中无数混沌碎片,忽然有一片被完全擦亮。虽然这点推断并不足以证明师父的生死,但在此一刻,莫叶心里就是有抑止不住的兴奋。

    只是她没有再去拍那块城砖的机会了。城楼守备军的机动速度超出预料的迅速。内城大门口,已经阵列了三组城卫。在通城走到里行至半途的民众也终于觉察到异常,纷纷议论起来。并非他们反应迟钝,而是通城走道已经很久没有生过乱事了。

    不过,逗留在通道里的这拨百姓应该大部分都是本分人,他们没有做扰乱秩序的事,所以面对在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城卫盘查事件,他们倒并不怎么慌乱。如这般盘查,京都本地居民一年里大约会巧逢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莫叶心里却有些不泰然,虽说她随身携带着宋宅身份牌,不惧盘查,但现在的她却不想动用这个身份。

    她不知道意图对付她的人已经手眼通天到了什么程度,竟然能将她的履历查得那么清楚,还能伪造师父的笔迹——虽说那笔迹骗不过她——总之她的心绪忽然就敏感起来,觉得这群城卫里如果真的有监视她行踪的人,也许不会当面发难,但转身过后的事谁能准确掌握?

    当年刺杀师父的人,也是来得那么的悄无声息呢!

    那么多杀手聚拢到一处小家宅户,血气冲天的杀戮,城中来回行走那么频繁的巡视兵竟迟迟未察,也是枉然了!

    趁着所有人站定脚步,莫叶就蹲了下来,并且就以此蹲姿,在通城走道距离内城大门口最后的那段距离里慢慢挪动。

    借口她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如果能用乞丐身份蒙混过去,她就不动宋宅的身份牌。

    ————

    虽说通城走道内忽生异变,但如莫叶隐然所料,如果只是城砖机关被触动,影响范围不大的话,这种防卫机密也不好太过声张。

    如此宏都,就算在最初建造时,的确嵌入了某种机关术,可仅凭一砖之动,要触发整座城的机关变化,未免太不实际。

    城卫军虽然从城楼上置于城门处五百兵力,但在未有新的异变发生之前,他们大约只会在门口列阵待命。两边门口并未因为这点异常就封闭大门,只是内城口暂时截止往里头放行,而本来不设检查的出径外门临时增设了排查兵力。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按照常理,出城的人既然能够通过内城门的查牌,不过是再查一次,应该也无问题,最多就是浪费些时间。

    很快。走在稍前一些的伍书就通过了城卫的第二次查牌。他站在离城门口不远处的位置,等待着莫叶随后一步出来。他相信莫叶拿着宋宅的身份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即便她真的气运不佳到了那种程度,阳关道上都能踩中狗屎。不是还有他在这里等着吗?统领府的令牌他虽然不会轻易使用,却不可否认那道令牌的特别功用,在城防司几乎可以横行无阻。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他看见了那个年轻杀手的脸,心绪顿时一沉。

    莫叶还没出来,那杀手却先她一步,自己不过稍微疏忽,城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枯草般的头发覆盖下,伍书的半边脸庞滑过一丝迟疑神色。

    他因为孩童时受过重伤,半边脸被毁,虽然幸有医术堪比鬼神造化的廖世对他施了补脸术。但这么多年过来,他的半边脸终于还是没能避过病变。他的脸肤色渐趋暗沉,脸部皮肤缩紧起皱,脸上神情越来越不受情绪调配。如果这样一张脸还能给人辨识出情绪变化,那他心里已经是搅起喧然大波。

    犹豫只是一瞬间。伍书便已沉默着做出一个决定。为这个决定他很可能要涉险,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多余时间去周密的布施了。

    他从那杀手与城卫交谈的口型里,读出了几个字眼,透示着莫叶可能会遭遇危险。

    ————

    “兵大哥,求您了,就通融一下吧?”倘若环境允许,那位数个时辰前还将莫叶牢牢控制的年轻杀手。可以在一招之内结束掉一个城卫兵的生命。但他此时却只是在城卫面前装出焦虑不安又怯懦祈怜的样子,因为他面对的虽然只是一个城卫兵,这一个人的背后,却是上千待命的城防兵士,牵一而动全部。

    一个独人,就算拥有再精细完美的杀人技巧。也万难匹敌国家机器的磅礴武力。

    “不行!不必和我攀亲,从来没有谁能因为个人私事违逆城规。”板着脸持矛杵在城门口的那个卫兵已经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因为同样的话,他已经对眼前这个长得还算顺眼的年轻人说了太多遍了。常年守城门,他最烦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怎么叱令也赶不开的麻烦人。

    偏偏作为军人的他,也不能随便就对普通百姓动武,南昭律法对这方面的约束可严着呢!

    “官爷,您要我叫您爷爷也成,跪下磕头也成,就请让我回去找找吧!如果丢失了州学证明,回乡再考,最少又得用去三年。千金难求光阴长,您就行行好吧……”年轻的杀手继续着他精湛到以假乱真的演技,但他的眼底也已有流光浮现,看来是他的耐心也快耗尽了。

    “不行就是不行!守城规定,关系着城中十几万百姓的安全,岂能因你一个人的需求而更改?”说完这句话,那个守城小兵的耐心快于杀手一步地磨尽,他略微翻动手中长矛,以矛柄杵向面前的难缠家伙,“你挡着我巡查的视线,走开点!否则以妨碍城防公务罪把你拘起来,走走走!”

    在与这名普通城卫小兵说话时,年轻杀手提防着可能会与人动粗,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所以在故意扭曲了本性装出怯懦的同时,还暂时卸掉了周身劲气。自从那日在雾山遭遇了虫蛇女的追杀,他虽然扭转劣势,杀死了虫蛇女,但他身上沾染的蛇王毒液就一直无法排散干净。这毒在他体内停留了一个多月,折磨得他体力大不如前,如果卸掉温养全身的内劲,他甚至比寻常健康之人还要弱上几分。

    城门小兵搅着长矛的这一杵,便轻松将他推出了三步远,一个趔趄,才算站定。

    强弱如此悬殊,年轻杀手自己心里也有些吃惊。

    即便他有武功傍身,但修武之力最终还是来源于身体机能,如果身体垮了,再好的武功又能如何?不过是掏空了内里的纸糊壳子。

    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损耗到这种程度,看来手里的任务需要速战速决,如若再拖延几天,最后会不会是自己被别人控制,还真难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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