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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荡大青川,上启自小梁国西角的雪涯峰,下通达至南昭国境以西的海洋。川流不息,运送的是雪涯上常年存在的积雪缓慢融化而得的清澈淡水。上流江水纯澈可以直接饮用,下流江水因为经过的河道较绵长,杂质多些,但下河道常年被江流冲刷、积流,自然形成的两片河滩,却是天然水草、鱼虾充足之地。

    青川流域有着常年不绝的淡水,这是农耕最倚重的资源。而江流两岸山峦重叠,地势较高,便似天工开凿的两道江堤,即便到了每年夏季多雨时节,江水上涨,却无妨居住在山腰上百姓的生活。

    有着这样仿佛天意馈赠的大礼,青川流域的百姓应该过得富足安逸才是,然而川州的税赋却一直排在三州中最低位,而且低到一种令人无法相信的地步。户部每年清算,川州的税赋总和都不够养一州之兵力,而这种亏损状态,早在前朝末年,就已经持续了几十年。

    这也难怪后来发生川州军自然瓦解的惊世变故。虽然关于川州军解散后的去向,世间传言还各有说法,不过时至如今,大部分人已经默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一个‘穷’字。

    川州军没有中州军保卫国朝核心皇都的光鲜荣誉,没有近海东州军快意悠哉的生活,在林密匪多的青川流域,这一州军的日子过得相当艰苦。时常要出营杀匪拼命,每月却还领不到足额的饷银,上头还有个私心敛财的长官压着,看不到未来,军中谣言渐起,相应共鸣者渐多,在这样的气氛下,大战一来,军心四散。

    川州军自然瓦解之后。中间落空了几年,川州流域少了这道官方维持秩序的兵力,山林中匪类增长呈现出一种压抑已久后强力反噬的势头。等到数年后,新朝皇帝重建川州军时。青川流域的匪寇竟已经聚拢成一股顽固势力,建起了自己的王都。谁王谁贼?成王败贼!便是如此。

    然而青川流域这一股流寇势力,终究还是贼心、贼胆更显深重,贼根难改。虽然他们建设了王都,也行些三跪九叩、顶礼膜拜的规矩,但他们不事生产,所有物资来源,大约还是靠抢劫这一途径。放着好好的大青川丰富淡水资源不用,也不让别人好好种地收税利,青川流寇们从上至下。还是特别喜欢抢现成的,并且不掠夺干净不罢休。

    虽然北国边军里也有类似的这么一拨人,喜欢掠地百里行抢夺之事,但对于北*方而言,抢只算平时一点小节目。国朝内部兵民相协的关系还是绝对有一套章程在良性运转的。

    不过,青川王这般心性残暴、目光短浅,倒也不是无一丝好处。

    至少对于一直想将国边以西这片溃疡刮出干净的南昭皇帝而言,青川王越是不思进取越好。否则,以青川特殊的边沿地势,倘若青川王真的是一个称王争霸的大才,那么他在青川发展了这么多年。再要铲除,将不知要多耗费多少财力人力。

    而现在,通过各方面谍探搜集的资料证实,川州王不思强大自身的惰性,十多年了,都未曾有丝毫改变。十多年前青川王建都时有多少兵力。现在大约只翻增了一倍,但青川流域却被他们抢掠得快要干净了。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青川王建的这个王都,现在就如平原上一根钉。任他自身再坚硬,没有掩护,没有源源不断的生力军,即便己方不强攻,围着打几个月,也差不多能饿空一座城、渴空一座城了。

    坐在中军营帐里的南昭皇帝王炽,再一次将桌案上的几份卷宗仔细阅读一遍,心里老早就盘旋着的一个疑惑,又浮了上来。

    两个国家开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约与两个人打架一般。实力相当的,一架打完,也就撕破件衣裳,扯乱头发,这很快就能得到修整。实力有悬殊的,头破血流,伤筋动骨,这也可以养一养。就怕实力相差太大,直接将一方打死,就再难东山再起。

    还有一种更离奇些的结果,就是那看似弱者,拼死向你打来,其实不过是更强对手先放出来试探的小鬼。小鬼打头阵,只是一种试探,或者是为了挫你的锐气,待到消磨得你偶一失神,真正的幕后杀招才真正迎面而来。

    目前王炽代表的南昭军力属于强者,青川王属于弱者。王炽自信拿下青川不是难事,但就怕青川王是北雁国养的小鬼。北国疆域只有南国一半左右,但其军力之强悍,南国却极为忌惮。南国有些属于,钱多也打不过武功高的那一方。

    如果进击青川,是与北国开展的序幕,那么接下来也许真就要面临一场血战,而且不知道战时会延续多久。

    想到这里,王炽禁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而就在他的叹息声落下时,军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这惊呼声中以赞叹的意味为主,似乎是营地里发生了什么令人称奇之事。

    军营纪律严谨肃穆,能让兵士如此高呼,大约只会是因为那件事。

    王炽稍微迟疑,便放下手中宗卷,起身向营帐外走去。

    ……

    沉默关注着伍书进入的那处院落,莫叶发现,尽管自己身在高处,依然不难目测出这处宅院的院墙之高,不似寻常民宅制式。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如果这地儿是民宅,也就不至于让伍书也紧张如斯了。

    莫叶此时身处的位置并不在那疑似官邸的建筑正门方向,从侧面看,她只能感觉这处庭宅布局重叠,她的目光只能到达两进,后头还有几进她就不知道了。

    伍书现在在那儿呢?她也不知道。伍书离开时只留给了她一条方向信息,她便在等待中一直看着那个方向,那个伍书盯过许久的方向,也是他纵身而去的方向……

    而就在她注视着那个方向许久,目光都开始变得有些滞讷起来时,伍书的身影忽然从那个方向回来了!

    见伍书安然归来,莫叶心下微喜,然而伍书在回来后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挟了莫叶从这屋顶滑下。从屋侧的一面窗进到了小楼间。

    这处小楼似乎是一个储物室,里面堆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似乎许久都没有人收拾过了。人们总喜欢把暂时用不到的闲置物放到一个不常打开的小屋子里,放着放着就放忘了。渐渐的它们身上蒙的尘埃就越来越多,小窗的短暂开合,即激起了小屋内的尘埃。

    在屋顶蹲了半个多时辰,一直呼吸着深夜里清凉的空气,刚一进到这屋子里,莫叶差点没忍住,被这充满灰尘的室内空气激得打了个喷嚏。

    考虑到今晚她是随伍书做贼来了,所以她很快极力将这个喷嚏忍了下去。使劲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后,她轻轻吐了口气。

    她刚刚松一口气,就见伍书扫视了一圈屋内后。掀起了一张盖在一堆杂物上的粗麻布,蒙在了窗板上。本来就只留了一道小窗的小屋光线更暗了,然而下一刻,小屋内又亮堂起来,异常的光线反差让莫叶眯了眯眼。

    伍书‘嚓’一声亮起一只火折子。这火折子比寻常杂货铺里可以买到的那种火折子要粗很多,看来也是某一组织为了便宜于伍书的行动而特制的,只是今天伍书在盗书的过程中使用了它,有些不合规矩。不过此时小屋唯一的窗户已经被一张布满灰尘的厚麻布盖住,不会有人觉察到,经久未有人进入的小黑屋里,今夜奇怪的突然有了人迹。

    随手将火折子立在一樽缺了好几块板的木架子上。伍书看向以衣袖堵上口鼻,以避屋内翻腾灰尘的莫叶,轻声说道:“抄吧。”

    小杂物屋内没有桌椅,伍书蹲下身,从怀中摸出一本线装册放在地上,然后又补充说了句:“《乾照经》。内家大成功法,不可简写。”

    听他这么一解释,莫叶暗道自己刚才在屋顶上等待时猜得没错,一时间她的心情欣喜无比。然而当她摸出那只珍藏着的碳芯笔,在准备好的白册子上进行抄写时。她心里又禁不住纳闷起来:伍书不是不赞同自己练武么?为何现在又这么积极主动的帮自己盗书?

    在莫叶怀揣重重疑惑的同时却一语不发只顾抄书时,伍书的目光也渐渐注意到莫叶手中握的笔有些奇怪,似乎是怕影响到莫叶的思维,伍书并未说什么。

    直到……直到莫叶抄到第三页,削尖的笔一端,露出木质笔壳外的笔芯已经磨平了,莫叶不得不停手,从袖里摸出一把裁纸刀,准备削笔。

    这时,她就见面前的地上人影一晃。她下意识里抬眼,就见伍书在她的对面蹲下身来。

    伍书摊手到她眼前,手心里躺着三支已经削好了两端的‘树枝’……不,确切来说,应该是与她刚才书写用的笔一样,是不需要蘸墨即可书写的碳芯笔,只是伍书递来的这三支笔可比自己所有的那支笔头要长多了——自己用的这支本来就是师父用剩下的。

    “这……”莫叶禁不住咦了一声。

    不等莫叶继续说下去,也不等她伸手来取笔,伍书只将那三支笔搁在了莫叶脚边的地板上,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一旁去了,随后提醒了一声:“这只火折子代表三分香的时间,继续抄吧。”

    莫叶明白过来,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所为何事,做这些意味着什么,她的确不适合在这种处境里把时间用来闲聊,或者说此时的每一个瞬息,都是伍书用个人安危换来的。她不再多问,埋首继续抄写。

    莫叶的身上存在一些难以彻底消抹掉的女孩心性,这是天性使然。然而若将她放到一群女孩子之中,她恐怕会成为最不像女孩子的那一个。

    寻常人家的女儿长到她这年纪,手中细针早已走过万计之步,然而莫叶成长到如今,手中一直握着的,却是一只笔,也走过万计之步。还有一项女孩子不太容易把握好的自控力,在重要的事情面前,莫叶却能把握得很好。

    这一切,都要拜数年间受林杉的潜移默化所赐。只是不知道这样有些异形的性格在她今后的生活中,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呢?

    《乾照经》很快复抄好。莫叶搁笔后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去看置于破木架上的火折子,没想到竟一眼看了个空。她心底一沉,还以为那火折子已燃尽了,不过她很快意识到小屋内的光线还在。扭头扫视,才看见火折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回到了伍书手中。

    小屋一角,站在一堆杂物前的伍书单手举着还剩半截的火折子,另外一只手里笔头朝上的捏着一只毛笔,神情专注。看他的目光所指,似乎是正在盯着那还缠着一缕蛛丝的笔尖,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叔?”

    莫叶歪着头,轻轻唤了一声。她不明白,伍书盯着一支布满灰尘的毛笔,究竟是发现了什么令他如此兴趣使然的东西。

    伍书没有回头来看她。也不是没听见她的唤声,他很快回应,只平静说道:“抄完了就再自己看一遍,不要有一个字的错漏。”

    这一刻,莫叶忽然心生一种错觉。这会儿的伍书刹时间从一个午夜大盗变成书院苛于教学的夫子了。

    莫叶想笑,然而她在看了一眼伍书手中只剩下半截的火折子后就笑不出来了,敛了笑意的她再次蹲身埋首,开始检阅起自己刚刚复抄的《乾照经》。

    ……

    检查的过程要比抄写的过程更快一些,不等伍书手中的火折子完全燃尽,莫叶便真正完成了全部的抄书工作——确切来说,她的行为等于是窃书了。窃的还不是一般的书册。

    伍书带莫叶出了小屋,却没有像来时那样将她放在屋顶,而是带她到了地上。按照伍书走时的叮嘱,他的意思是如果这一次他回去还书后就没有再回来,她可以自行回叶家。

    伍书这么一说,莫叶的心中愈发担心了。

    她本来以为抄完书。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似乎麻烦的事还在后头。

    京都除了两处商业区可以允许店户营业到很晚之外,其它城区都是有宵禁的。没有携带京都居户证明,或者没有那些衙门允许的通宵营业商户的相关票据证明,深更半夜走在大街上。万一碰上巡城队士可就麻烦了。

    莫叶不想一个人回去,最好还是能有伍书领着她走,那样她可以很快回去不说,以伍书的某种职业经验,他也能很熟练的避开可能遇到的所有路过的巡城队士。

    除了心忌于这个原因,莫叶还担心伍书的安危。

    内家大成功法,这样的功法究竟来自何处?既然能拥有这样令伍书都会谨慎待之的功法,《乾照经》的主人很可能也是一位武道高手,若是双方碰上,伍书会不会有危险呢?

    ……

    伍书还书的过程,比盗书的过程花的时间多出了两倍,坚持贴着墙根站在屋檐下等他回来的莫叶脚都站酸了,好在总算是将他等了回来。

    看着伍书没有施展他那惊雨燕子般的身法,而是像普通人那样一步一步走近来,莫叶长长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心弦微乱。

    从伍书带她离开叶府去盗书,再到伍书还书后归来,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两个多时辰。此时月已沉天,约摸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朝阳就要从东海云端拆雾而出,夜色到了这个时辰,反而是最黑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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