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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督训练华阳宫的奴婢,忙了一个上午,至正午时分,华阳宫准备传午膳了,叶诺诺这才停歇下来。

    原本以为训练下人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不会有多辛苦艰难,叶诺诺就把她在京都女学厌烦的那一套稍加修改,拿来调教皇宫里的奴婢。起初她心里还有点小得意,终有一天,她也尝了一次当女教习训人的快活。然而如此在宫中过活了还不到四天,她就开始有些烦腻了。

    每个人都有着许多的不同面,并且旁人无法将其看透,因而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总是特别的消耗心神。还有一个关键,就是叶诺诺从来没有训人的经验。

    早些年在女学,都是叶诺诺被那群女教习训诫,后来她退学回家跟着父亲学医,打交道的又都是医书、药材、瓶瓶罐罐之类的死物。这几日在宫里,虽然扯了皇子公主这两面镇压影响力极其强大的旗帜给自己壮势,叶诺诺以平民之身,却丝毫未被宫里繁琐的规矩所累,过得颇为逍遥,可尽管如此,她竟不自觉的忽然有些想念家里那些瓶罐物什了。

    回想以前在女学受训、以及现在自己在宫里训人的种种经历,女学里那些出身名门世家的贵女有时还敢与女教习顶嘴,甚至有更厉害的,直接把不悦带回家里去,再添油加醋一番,次日某个倒霉的女教习大约得卷铺盖走人了。而在这皇宫中,这些受训的男女是真正的奴婢,丝毫不敢逆了主子的意思。

    乖顺服从调遣的确是好奴婢的该有的本分,但叶诺诺对此却偶然心生一种与活死人打交道的感觉,这亦是因为,她没有太多使唤下人的经验、或者说是习惯。

    叶宅里当然也有家丁婢女,但那几个下人,除了每天做些看门护院扫地洗衣之类的活计,也还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叶家家丁常跟隔壁几门的家丁约了出去喝酒。婢女们平时摆弄的小玩意儿就更多了。他们在家主面前,服从条例虽是摆在首位,但除此之外,他们也还能表达自己的意愿。有自己的三两好友。

    宫里的这些奴婢,则有些像是被修剪过的草木,主人不需要奴婢有的部位,直接就剪掉了。被捆束的东西,松绑后还能还原一部分,如果是被锋利地剪除,就再难拼回来了。或许皇宫这个对奴婢而言,只能进不能出的大环境,的确需要这样唯命是从的奴婢,方便管理。但叶诺诺身处其中,却无法忽略自己不习惯于此的心绪。

    看着叶诺诺双手捧脸对着面前的茶盅发呆,端坐一旁正在剥橘子的公主王晴笑着道:“小诺诺,倘若累了,下午就休息半天吧。”

    “好啊。”叶诺诺也没跟公主客气。直接就出声应下。而没过多久,她忽然又幽幽叹了口气。

    “想家啦?”王晴将手中剥好的橘子掰成两半,微笑着递过来一半。即将吃午饭了,生冷水果不宜过多。

    叶诺诺这才暂敛心绪,举双手接过橘子,告谢之后,又有些惊讶地道:“晴姐姐。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我在想什么了?”

    “这有何难。”王晴含笑说道:“你这般年纪,又能有多少想法?能让你挂念的事情,用两根手指就能数过来。”

    “噢……”叶诺诺闷闷的,慢悠悠吃橘子,心里则想:怎么感觉公主像是在说我白痴呢?一点心事都藏不住啊。

    王晴犹豫了一下,然后又说道:“如果你想回家了。此事姐姐却是帮不了你,得去问皇子。”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殿门处传来衣袂摩擦声响,正是王泓回来了。

    ……

    在从川西改道来北地的路上,岑迟一行三人本来是以马车代步。不料半途遭遇流寇劫掠。流寇劫掠的目标只是财物,对方刚上来就直接挥刀砍裂一边马车轮,继而削飞了车顶……高潜凭一人之勇武,虽然成功斩杀四名流寇,但再无余力保全马车,最后高潜反过来抢了流寇的两匹马,三人骑上马这才逃离现场。

    只是这样一来,风餐露宿了几晚,岑迟花了两年多时间才将体内毒素稳定控制住的结果,又有了逆反的迹象。这几天他的脸色明显又有些不正常了,必须尽快到达环境设施周全一些的县城好好调整一番。

    方无只是一心求道,道心淡薄,有意避开一切袭扰心境的杂念。

    但从岑迟的视角看待此事,方无谁也不帮,实际上对他还是存在着颇多的益处。方无虽然不愿做伤害高潜的事,可是除此一条之外,在其它方面,他对岑迟都是能帮即帮。

    岑迟无法想象,倘若方无也成了相府的耳目,他的所有行动才是真正被架空了。

    然而时至今日,因为偶遇一个熟悉的脸孔,岑迟心里被搁置了一段时间的某个念头又被提调起来。与此同时,对于目前他与高潜的这种互相防备但还算平衡的关系,他也已不想再继续维系下去。

    方无不太想点破岑迟心里的那点想法,岑迟一时也还有些犹豫,是不是到时候将他存念已久的那个想法摊开来说了。

    两人就么静静对坐了许久,直到忽然有一小股卷地风袭至茶棚,地上干枯的草叶渣沫搅合着沙灰飞向天空,继而又倾泻落下,岑迟望着那风沙眯了眯眼,方无则是下意识把搁在面前桌上的茶盏倒扣下来。

    半盏茶溢了半边桌面,一泓茶汤溢出了桌沿,滴滴答答落下。

    方无扶着茶盏的手微滞,岑迟半眯着的眼慢慢完全睁开。

    “老道,是不是又准备朝天地感慨一番?”

    “你想说什么?”

    岑迟与方无几乎是同时开口,分别问了对方一个问题。这是两个动机不同、但又差不多都是对方预料之中的问题。

    两个人互视对方,又一齐沉默下来。

    若在往常,看着四野忽然席卷起来的漫天沙尘,刮掠推耸着平地孤立的这一座小茶棚,方无确实容易因眼前所见而凝聚精神以求有所领悟。用他这样修道之人的理想念头来讲,水是坤地命脉,风是天乾呼吸,若能多感悟其中一丝缕。与天地寿元规律就又近了一步。

    但在此时,方无没有像岑迟说的那样去感悟什么。

    他只是像寻常人那样,在脑海里动了几个念头,然后开口慢慢说道:“你做决定了?”

    在刚才他听到岑迟的话里提及“命格”二字时。他便大致能够猜出,岑迟心里那个决定的内容是什么。

    这个念头早就装在岑迟心里了,方无也早有体会。此时方无只是还不确定岑迟是否定下意念,没有定下的虚念,他是不会给出明言选择的,包括放弃的选择。

    岑迟不答反问:“你会帮我吗?”这才是他最想说、以及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方无亦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同样反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设想,我可能会选择帮别的人?”

    在这四周一片银灰沙砾、人烟稀少的陌生荒僻之地,如果还有什么人会令方无起意相帮,这个人却不是岑迟。那就只可能是他们的另一个同伴高潜了。

    这应该是对岑迟的计划极为不利的事情,事况若真演变成这样的局面,也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然而对于方无这颇有危耸意味的反问,岑迟面不改色,并未思索什么。只立即以一种缓慢语调说道:“你即便不帮我,总也不会负了与另一个人的信约。”

    方无忽然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如果我依然如以往那样,谁也不帮,你觉得你能有胜算么?”

    岑迟再次以反问的方式回应方无:“你以访道求仙为业,那你是信天意还是信我一人之言?”

    如果此时还有第三个人坐在桌边,一定会被这两人你来我往只问不答的交谈搅懵了神经。

    但此时处于这种状态里交谈的两人在精神思维上却是异常清醒。因为他们话里的决定与选择,涉及面都不只是闲聊中的一件小事。

    “有时你的想法很疯狂,所以我信天意多一些……”略微沉思过后,方无开口又是反问:“听你话里的意思,似乎你有办法使天意摆在眼前让我选择?”

    岑迟抬了抬肩膀,脸上显现出一种意味难明的表情。终于不再是以问抵问,徐徐说道:“你当然应该知道,北篱学派主张之一就是不玩这套虚的。不过,因为你的信奉,而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一件事。必须问得你的主意,所以我也就信一回吧。”

    方无没有说话,但他清濯的眼瞳里明显闪现一抹新奇神情。

    他虽然是与北篱学派间隔了几代的偏门弟子,但对这个具有传承祖派意义的学派,了解得还是要比寻常人仔细得多。北篱学派主系弟子异常单薄,世人能见着都是极难的事,而能让一个北篱弟子改变对学派要义原则的坚持,哪怕只是一次,这也是很叫人感觉意外的事情。

    接下来,他就看见岑迟唤沏茶伙计,重新取了三只茶盏,沏好三盏热茶。之前用过的三只茶盏则被收走,洒在桌上的茶汤也被擦干,桌面上的一切似乎都还原到最初位置。

    等那沏茶伙计走了,岑迟以极快速度,不知是从衣袖里哪个角落拈出一粒白色药丸,指端硬碾,粉末落下——落在他与方无的两只茶盏之间摆在桌侧的那只茶盏里

    饶是方无已经做了一些心理准备,知道对面端正坐着的这人指不定要弄出什么大动静,然而当他看见那白色粉末落入高潜的茶盏中,他的心里终是禁不住惊讶。

    方无略压了压嗓音说道:“你竟准备在这儿开始?”

    他的言辞比较含蓄,其实还是有些不忍这么快就遂了岑迟的愿。他虽然是修道之人,但他修的是自然之道、领悟之道,与世无扰、和合提升才是他心中的理想状态。如果一定要破例一次……这未免也太突然了!

    “有什么奇怪的么。”岑迟脸上流露出微笑,伸手端起那有药粉的一盏茶,轻轻摇了摇,让些许沾在盏沿的粉末全部被深色的茶汤吸纳、融化,“也许又一队流寇横出,将我们劫掠一番,周遭都不会有谁来管闲事。虽然也是人。但他们很可能选择以最快的速度避开。”

    言下之意,他在目前这个公开环境下毒杀一个人,哪怕在形势上看来,这个人还是他的同伴。最终也不会引来多少注目。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官府的管束力几乎可以忽略,如果再没有侠义之士碰巧路过,这种地方就是杀人越货的无阻之地。

    还好这里居众普遍贫穷,所以大家倒可以相安无事。不像他们这一行三人,几天前刚刚踏入北方边陲这片风沙之地时,没过多久就招人耳目紧接着招匪抢掠了。

    方无轻轻叹息道:“你既然已经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境地,还跟我谈什么选择?”

    “其实,这并非是……”岑迟语气迟疑,话只说到一半。眼角余光看见一道熟悉身影走过来了,他便立即将话头掐断了。

    “两位先生聊到了什么?”高潜随和的声音传来。

    高潜喂马结束后返回桌边时,岑迟刚好先一步将手收回,所以高潜没有看见他摇晃茶盏的那个有些古怪的动作。

    因为方无已经大致确定了岑迟心里盘算的那件事,此时他再见高潜。眼神不自觉的就有些古怪起来。

    方无沉默了,岑迟则是主动起来,温言招呼道:“你也坐下歇歇吧,这一路上都是你在忙,我也帮不上什么,也就动一下两片嘴皮,刚刚叫伙计给你添的新茶。”

    “有劳先生了。”高潜依言入座。微笑着又道:“一路上护送先生,本就是高某的职务所在,断然不敢大意懈怠。”

    岑迟没有再多说什么感激之类的话语。这一路走来,高潜都是以下人身份自居,而在外又游历了三年,岑迟也更深切的感受到。有时候身份居高的确是一项好本事。关键还是他要尽可能制造对高潜的障碍,所以渐渐的他也自持起身份来,哪怕这身份实际还得看高潜真正的家主、远在京都的丞相给多大面子。

    岑迟只抬了一下手,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高潜微微颔首,端起了茶盏。

    坐于一旁的方无此时则略微将视线压低了些。

    然而。就在高潜手中端着的茶盏边沿即将挨近唇边时,忽然又来一阵卷地风,那风如刀刮地,掀起一层细沙向茶棚掀来。因为角度过于诡谲,茶棚用枯草细细编织的顶盖没有起到遮挡作用,细沙从棚子侧角泼洒进来,飞溅得满桌都是。

    岑迟这一桌不巧正遇上风口,搁在桌上的两只茶盏都被这卷地风铲进了半盏沙子,高潜虽然将茶盏端高在手,也未能幸免的落了些沙子进去。

    高潜只迟疑了一瞬,旋即放下茶盏,唤伙计过来更换茶具。

    他虽然在岑迟面前以下人身份自居,但他的真实身份是相府高等家将,生活上某些习惯修养不会轻易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全部消抹。他可以暂时屈身接受这荒僻地里茶舍的简陋,茶具的粗糙破旧,但他不会再忍耐着继续喝掺着沙的茶,亦如他可以吃那种掺着糠麸的黑面窝头果腹,但若沾了污泥,那他决计不肯再拾起来了。

    不过,若是茶盏端在他手中、或是窝头被他捏在指端,凭他稳如石硬如铁的手腕,当然不会出现这些意外。

    或许真有天意……

    茶棚伙计很快换来新的茶具,拎高大铁壶满满沏上热茶汤。

    那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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