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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月色还远远被压在地平线下的时候,桃柳一条街不分红绿左右,都还处于一种比较安静的氛围中。

    但京都本地人都知道,桃柳一条街的这种安静依然绝对不适合居家落宅,因为白天的安静是为了夜晚的喧嚣攒劲,上一个时辰的安静是为了下一个时辰的表演蓄积精神。

    右手绿柳街里的各家玉郎馆肆虽然白天黑夜都比较安静,但实际里的情况其实跟左手那边街区里没什么两样,白天是真歇了,只不过夜里奢靡得含蓄。

    经过几十年的零散经营,以及近十几年来呈秩序规模化的经营,桃柳一条街上已自然形成一套比较受各商家自觉遵守的规矩,便是这不同寻常营生的昼歇夜盛。

    作为绿柳街上规模最庞大的玉郎馆肆,清风馆亦如是。

    午饭时间刚过那会儿,城东头曹家酒铺守寡三年的老板娘竟在白天里突然乘轿来了清风馆。不知道是近些天她太忙了,一直没来,所以过分想念清风馆里包的情郎,还是喝多了自家没卖出去的浑酒,一身酒气的跑来,一定要与情郎寻欢。

    但毫无悬念的,馆主最后还是按照清风馆的规矩,不顾这单生意泡汤的风险,硬是召了几个馆内看守,棍棒横竖呈井,将曹家守寡的老板娘架出馆去,丢回送她来的轿子里,令她好不丢人,好不狼狈。

    曹家守寡的老板娘借着酒劲发疯,这事儿闹开了。连左手边红桃街区有几个白天歇得浅了的妓女都被吵闹声惊醒,推窗围观,不时发出几声嘲弄的笑。

    卖笑女子拿身体换钱,可这曹家寡妇不但在清风馆丢了身。还丢了钱,岂非赔大了?

    但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群人,说得好听点是犯了痴念,确切来说就是犯傻,为了一切想得到的东西,一掷千金、飞蛾扑火。

    不过想必曹家寡妇今后是不会再来了,她在白天里造访清风馆时露脸了,虽然是露给另一边街区也高尚不到哪儿去的青楼女子看见,但规矩就是规矩,她今天回去不会被曹家还生在的一个族叔派人绑了浸猪笼。已是求神拜天的造化。

    另外。清风馆里与曹寡妇关联着的那单生意肯定是要告吹了。并且这个能诱得曹寡妇大白天来寻欢,还痴迷到醉酒闹事境地的玉郎啊,近段时间应是也该过得低调点。毕竟这事见了天日,万一曹家扯来官府的人查,总是个麻烦,能避过就避过吧!

    然而尽管如此,清风馆主丝毫没有因为这个妙名子蒙的玉郎可能给馆肆带来麻烦而冷脸待他,反而似乎把他供起来了,待曹寡妇走了外头街面上清净了,清风馆主还特意来到子蒙居住的独院,赔笑问好。

    只因为子蒙是清风馆的摇钱树啊!

    曹寡妇没走之前,就已经有好几个女主顾在问子蒙何时有时间换主了。这下曹寡妇是自己犯了规矩被逐,清风馆主才会在下令赶曹寡妇出去之前那么气度硬挺,曹寡妇在合约期前走了,正好换另一个家底更厚、出手更大方的女主顾光顾子蒙,受益最大的还是清风馆。

    不过在此之前,也的确要安排一段时间让子蒙休息休息,最近不知怎的,他似乎病得厉害,不知是不是总被那曹寡妇拉着喝酒,灌坏了本就单薄的身体。

    清风馆主走在路上就这么想着,刚刚前脚步入那处独院,就看见子蒙坐在院中石桌旁,衣衫松垮,不知是裁剪得大了,还是他又瘦了。

    轻咳一声,清风馆主开嗓轻声道:“子蒙……”

    其实在他口中一个“子”字才开音时,似乎刚才正在发呆中的子蒙就已侧过头来看了一眼,这种敏锐感让清风馆主觉得有些意外,有些惊讶,还有些陌生。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在引导认知,清风馆主望着子蒙的侧脸轮廓,忽然也感觉到了一丝陌生,所以“子蒙”二字唤出之后,一时间就再无他话。

    ……

    ……

    当京都临海的东城门里侧平地上因为惊马狂奔而引发一场小小动乱时,都城里南面与垃圾山相邻,外傍一片终年呈现出一种幽绿水色的未名湖的竹林中。一所规模并不广阔的庙宇里依旧像平时一样,有如丝般烟痕飘渺升空。偶起偶止的轻微诵经声如清风阵阵穿过柏林时摇曳着枝桠,发出不太规律但令人心绪平静的声音。

    这里没有为生计可以更好些而匆忙来往的百姓,也没有暴起踏市纵横的怒马,没有生死,没有怒喜……只有一派安宁无争。

    小庙里今天来了客人,但这一小动态并没有影响到小庙整体的那种平淡安静氛围,只因为这位客人真的只是庙里主持的俗世朋友。庙僧对这位来客并不陌生,而这位来客今日来,似是有事。挑了个庙里上午最空闲的时段到来。

    然而仍有一两名僧人暗自心疑,在这个早课结束,僧人们已各自散去禅房稍歇的时段里。这位客人没有去会客厅等待故友,而是跪在了空旷大佛堂正中的硬蒲团上。他脸上的表情看似虔诚,实际上却不似在求佛,这一点,对于见过无数香客求佛表情的庙僧来说不难辨别。

    那客人面对着漆了金身。被庙僧清洁得一尘不染的大佛,他眼里却是丝毫没有佛影。他只是一直微垂着眼睑,目光散漫落于香台上,似乎是在为什么事而出神,又像是等待了太久,因为单调无聊而微微发着呆。

    这位客人来了许久。作为这间小庙主持的溪心却没现身。在这个所有庙僧都处于短暂闲暇状态的时段里,他应该也不会有多忙才对。更何况今天登庙来访地是他的朋友。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怠慢朋友。不但行踪未知,连叫个僧人来带句口讯都没有。

    小蔷站在小庙大佛殿的门口,安静地注视着佛堂正中处那个面朝大佛跪在蒲团上的青衫人,她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岑迟如此一动不动地跪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小蔷有些担心。但身处此佛门清静地,她不方便劝说些什么。也知道此刻她的劝说对于岑迟来说,基本上不会起什么作用。

    这所与城南巨形垃圾山相邻,坐落在一片竹林里的小庙,主持僧人皆为男子,不过小庙并未因此而拒绝女客来礼佛祈福。不仅如此,当今皇族里也有一些女眷会亲自到这庙里上香,只因为数年前有一名女子曾在这庙里清心礼佛半载,而这名女子即是当今天子的长女的母亲。

    因为有这段在世人眼里可算光辉的过往,京都乃至有机会到京都游玩的女子们中。知道这所小庙的存在者。也对来此地礼佛有很高兴趣。不过这小庙毕竟与尼姑庵不同。女客入庙后在行为举止上会有较多的限制,闲聊嘻闹更是不可能之事,会立即被僧人请出去。这一点庙里的武僧做得绝不含糊。

    所以,小蔷虽然很想劝岑迟起身休息一会儿,但她能做的却只是非常局限的站在大佛殿门旁,陪殿内佛前跪着的他站着、等着。

    前几天岑迟忽然患了场大病,小蔷被吓得不轻,在得知岑迟为之悲伤以极的事后,她更是心疼不已。

    经过小蔷几日里端茶倒水、跟前跟后地悉心照顾,岑迟总算是完完全全康复了,他与她之间不知不觉似也多了份以往没有的心间牵挂。这丝牵挂令小蔷在看见岑迟时,心里会觉得更加妥帖。但也能让她更深入一些的看清他眼底的心情。

    身体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了,然而她能觉察到他眼里的伤感一直都还在。他还是很容易示人微笑,但他地微笑从那天以后,一直蒙着一层深沉颜色,似他心中积了灰尘。

    今天,相府的自审过程总算结束,全府上下所有人都隐隐松了口气。大家的活动范围虽然还没完全恢复到平时那样的自由程度,但至少不用像自审的这几天那么处处受限。

    岑迟与小庙的住持溪心大师有些交情,这是早些天岑迟刚回相府时,就已经与丞相三子史信聊到的事儿。所以在昨天,岑迟在史信面前提了他想来小庙一趟的事,史信很快就同意了。只是史信在给岑迟安排了两名护卫的同时,还让小蔷也同去,原因是他顾虑于他的病刚好,防着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岑迟对此也无异议。

    小蔷是史信很早以前就安排给岑迟的近身侍女,因为岑迟脾性温和,她在他面前行为举止也可以自由很多。并且因为岑迟的缘故,史信在父亲的示意下,有意对她放松了一些规矩,所以她在相府所有仆人当中,相对是生活得很轻松地。

    但她始终是相府里的一名仆人,平时的一应活动都局限在那个大宅子里。相府虽大,但在那地方生活了数年,府里每一寸土地她大多都行过看过。以她的身份来说,她没有资格去厌倦什么,但这不表示她在心里就没有厌倦过。

    今天是她第一次来小庙,她不了解佛堂里的清修生活,倒还对今天的庙中一行十分期待,在出发时她的心情宛如是要去参加集会一般的欣喜。不过,在行至半路后,岑迟告诉了她一些女子入那小庙后该约束的事项,她的欣喜笑容顿时如酷日暴晒下的小花,蔫了。

    小蔷本以为岑迟来这儿会友,能聊一聊心中烦忧,便能散去一些愁绪。可现在她都陪着岑迟等了一个多时辰,阳光渐耀,却依旧不见那位溪心大师出现。她不禁有些心急起来,暗自忧心:难道溪心一直不来,岑先生就要一直这么跪下去?

    想到这儿,她又偏过头看向殿外院中,目光环顾一周,就只看见双手握了把竹笤帚,扫院子已经扫到远处一个角落里去了的年轻僧人,这小庙今天是异常清静。

    小蔷在心里叹了口气,因为她打算找个人来拉走岑迟的想法落空了。同时她又在心里默默嘲讽了自己一句:僧人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礼佛了,那么叫一个僧人来劝阻入庙的香客不要礼佛了,可能吗?

    时近正午,天空中被一大片云彩遮住的骄阳努力了许久。终于从云边露出脸来。一大片耀目阳光忽然泼洒下来,落在佛殿外被僧人打扫得十分干净的灰白石板地上,再折射进佛堂内,映得佛堂内漆了金身的大佛浑身似也散发出淡淡光芒。

    小蔷浸身在明媚的阳光之中,没过片刻,就觉得皮肤表层被晒得微微有些发痒。她下意识里不再去看那落满阳光,在光线反复折射后显得有些耀眼的院落,回转目光再看向佛堂内,双眼又被那大佛身上抵着阳光反映出的金色光芒激得有些眩晕,隔了片刻才适应过来。

    而当她刚刚适应过来时。就忽然感觉身边走来了一个人。

    小蔷刚刚侧过身来。就看见一个身着灰白色棉麻质僧服的僧人驻足在一旁。离自己仅有三步的距离,她不禁讶然怔神。

    那僧人看样子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虽是剃度了的光头和尚。衣着也简单,不过他那脸孔生得倒是清俊,想来在还未出家、青丝束冠时,一定是个英俊的男人。

    此时的小蔷只是被素衣僧的忽然出现恍了一下神,待她回过神后,可是没有多少闲心朝那个有些荒谬的方向继续设想下去的。她真正注意和在意的人,仍是佛堂里那个面向大佛枯跪在蒲团上许久的青衫人。

    素衣僧人的突然出现,令小蔷心里充斥得更多的是惊讶情绪。要不是她现在是站在青天白日下的佛堂前,她恐怕要怀疑这个走路都不带留声的僧人是什么怪物了。

    小蔷眼中的异色外露无遗,素衣僧也是尽数看在了眼里。然而他的目光依旧一片平静。素衣僧并未开口对小蔷说些什么,只是冲她双掌合什微微颔首,然后脚步声一如来时那般轻微地入了佛堂。

    迈过门槛时,素衣僧的目光在岑迟的背影上落了一下,迈过门槛之后,他则先走近佛堂左侧一处置放香烛的木架边,抬手绕过捆扎整齐的几簇香烛,取出的却是一个装了许多竹签的竹筒。

    素衣僧握着竹筒走近岑迟,他没有开口出声,但当他走到离岑迟只有五步距离时,一直处于静默之中一动不动的岑迟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发现素衣僧的到来并慢慢转过头来,没有说话。

    素衣僧仍也没有开口,只是在继续走近两步后站住脚步,然后抬起握着竹筒的手朝岑迟递近。

    岑迟的目光在那只落满灰尘的竹筒上停了停,他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素衣僧微微躬身,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握住岑迟的一边臂膀,将他从蒲团上拉起身来。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将手里的竹筒朝岑迟递出。

    岑迟自然垂在身侧的手迟疑着抬起,但只是抬起了一半,他就又垂下手去。同时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喉中呼出的气流打在那竹筒上,激得那只看起来许久没动用过的竹筒上布满的灰尘扬起了不少。

    素衣僧目色一凝,他还是一语未发,只是在静默了片刻后,他忽然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

    岑迟看见这一幕,双目微睁,亦在顷刻之间扬起手来。

    小蔷安静站在大佛堂的门外不敢多言,心中正十分不解于堂中两人在说什么哑语,同时也非常好奇于那素衣僧是何身份。就在她不知道佛堂内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时,顷刻之间。刚才的安静气氛瞬间被打破,岑迟忽然抬起衣袖挡在了脸前,而那素衣僧扬起的一只手却是拍向了另外一只手中握着的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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